因为有你
初冬的傍晚。阴天,街灯昏黄。李建国从实验室出来,满脸阴郁,骑上自行车回家。建国今年三十岁,清瘦,细高的个子,十六岁时以全省理工科状元的身份,考入这所著名大学。毕
初冬的傍晚。阴天,街灯昏黄。李建国从实验室出来,满脸阴郁,骑上自行车回家。建国今年三十岁,清瘦,细高的个子,十六岁时以全省理工科状元的身份,考入这所著名大学。毕业时,又以第一名的成绩被保送到一个有名的院士手下直读博士。这不,刚过而立之年就被特批为教授。按理说,他应该春风得意,前途无量,为何此刻却垂头叹气呢? 李建国一路沉思着骑到了自家的单元楼下,锁车子的同时,习惯性的抬头往六楼靠右的窗户看了一眼,依然漆黑着,妻子去幼儿园接女儿还没有回来。唉!李建国重重的叹了一口气,似是要把胸中的闷气都叹出来。他拎上包,迈着缓慢且沉重的脚步开始上楼。回到家,淘米,洗菜,切肉,一边忙着做饭,一边快速的想着该如何向妻子讲母亲要来的事情。 李建国与妻子王雨雁是大学同学,郎才女貌,当年的热恋轰轰烈烈惊天动地。谁曾想结婚也就五年的时间,因为建国的母亲总是来信要钱,而且每每理直气壮,建国又是有要必给。雨雁每有怨言,必定惹来热吵或冷战。尤其女儿出生后,原指望已退休在家的婆婆帮忙带小孩,母亲原本也是一口答应了的。怎知临到雨雁上班时却突然变卦,仓促间建国只好从保母市场雇了一个阿姨。花费大增,两人的收入本来就紧紧巴巴的。这样一来,就越发的捉襟见肘了。而母亲要钱的次数亦更加的频繁。这可惹恼了雨雁,既怨恨着婆婆的出尔反尔自私自利,又责怪建国的无能为力支支吾吾。其实最难受的当属建国, 既要不时听母亲的埋怨,什么儿子是为媳妇养的。更要命的是建国认为是小事的矛盾,日后却成了夫妻俩每次不愉快的导火线。不提母亲还好,两个人的日子也还过得马马虎虎。只要一涉及到母亲及母亲每次来信要钱,雨雁的脸色就不好看。 其实雨雁并不是一个看重钱的女孩子,如果她爱钱,当初就不会选择建国。而母亲其实是很能吃苦的人,不知为什么在雨雁面前却故意要装出一份养尊处优的样子来。有事没事的非要找一些事情来数落雨雁,况且自己家的经济状况虽不能说富裕,却也不象母亲每次所讲的那么缺钱。而雨雁呢?亦是小姐脾气让人宠惯了的,自尊及个性又很强,处事易走两个极端。 “唉”建国深深的又叹了一口气,手上加紧了切菜的速度。正自胡思乱想中,吱呀一声,门儿开了。听到女儿末涵奶声奶气的喊着“爸爸”,就扑到了建国的怀里。建国满手都是油腻,一边说着“别弄脏了,宝贝儿。”一边亲着女儿粉嫩的小脸。说话间,妻子雨雁也进来了。 待雨雁将自己和女儿的大衣脱下,挂在衣架上,三岁的女儿末涵虽然在幼儿园吃过饭。但看到爸爸刚刚端上餐桌的青椒炒肉丝,嚷嚷着还要吃,眼看着就要用小手去抓菜。雨雁赶紧跑过去抱起女儿到卫生间洗手。心里开始埋怨都是遗传了婆婆的不卫生习惯,一连串的不愉快就被勾了出来。 雨雁是一个不善于言词的人,凡事喜欢闷在心里,任凭一人咀嚼。心里虽然有些许的不痛快,但看到快乐可爱的小女儿,和正在往餐桌上摆碗筷的建国,也就释然了,反正婆婆远在外地,一年也就见一面,雨雁一甩头,把烦恼抛开。将女儿抱到椅子上坐好,然后坐下来,全家人一同用餐。饭桌上,夫妻俩看着一会儿用手抓饭,吃的满脸满嘴米粒和油渍的女儿,不时乐得开怀大笑。 建国看着开心快乐的妻子和女儿,心里也渐渐的开朗起来。 “我联系的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的工作,今天收到校方的来函,随时欢迎我过去。”建国边吃边说。 “大约多长时间?”雨雁问。 “估计一年左右,视课题进展而定。如果觉得那边还可以,就把你和末涵也接过去,所以也不排除长期呆下去的打算。你看呢?”建国回答。其实两个人就此问题已有多次交谈,看着身边的同学同事朋友一个个的奔赴美利坚,两人不能不动心。可是放弃在国内已拥有的一切,确实也有点舍不得。 “这些以后在说吧。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呢?”雨雁很关心的问。 “现在开始申请签证,把手头的工作交接一下,研究生的事情安排好,一切顺利的话,大概3-4个月。”建国边吃边回答。 “那你就放心的去吧,反正末涵已经三岁了,最困难的时候也过去了,每天上幼儿园,一天三顿吃在那里。现在也不怎么生病,好带多了。”雨雁说。 “那老婆大人就辛苦了。”建国开玩笑的说。 说着聊着,饭也吃完了。两人开始收拾碗筷餐桌。雨雁洗锅涮碗,建国带女儿到客厅,玩积木,讲故事。 差不多九点钟,雨雁陪女儿上床睡觉,建国开始工作,在电脑上敲打着,又一篇论文马上要写完了。 临睡前,建国期期艾艾到:“我妈打电话说她要上咱们这来。她很想末涵。” 一瞬间,笑容在雨雁的脸上冻结,藏在心中许久的怨恨和话语如江河翻滚着大浪,滚滚而来,硬憋着没有说出来,但脸色却沉了下来。建国看见妻子的脸色刷白,阴沉的可怕。也不再多言。双方沉默的各自睡去。 雨雁躺在黑暗里,心情也沉浸在无边的黑暗里。心里明白又有一个不眠长夜在等着自己。 不知有多少次,多少回,只要建国一提到婆婆,绝对不是要钱,就是要来。一会儿是建国的二弟要结婚,需要建国资助彩礼钱,隔一阵子婆婆又要买新房,需要钱。他们以为建国开银行呢? 说什么想末涵,刚生下那会儿,正需要一个人搭把手的时候,为啥不想?一推六二五,什么都不管,全是自己当时仍在上班的妈妈伺候月子,照顾女儿。 不过,雨雁心里明白,每一次,虽然自己不吭气,建国也清楚自己的不情愿,但是,每一次,建国绝对会将母亲索要的钱奉上,建国是个大孝子。 大孝子的人如若没有通情达理的母亲,绝对不会是一个好丈夫。 以前雨雁还会埋怨婆婆的无理,但是后来发现其实建国的心里并没有自己的位置。比如半年前,建国作了一批外活,挣了几千元。中午两人在厨房忙着煮饭,建国告诉雨雁:“最近帮老王他们做的那批活儿,老王可能先给三千元,我想给我妈寄去,最近他们刚买了新房子,手头比较紧。” 雨雁没好气的回答:“反正是你的钱,随便你了。”其实雨雁是藏了一肚子辛酸委屈的。建国为了完成外活,利用晚上和周末的时间,所有的家务和孩子全部落在了雨雁的肩上。而建国也愣是装聋作哑的玩糊涂,假装听不出妻子话中有话,根本无视雨雁的心情感受。 结婚时,别的同学同事都是穿金带银,因为建国说他妈妈没钱,所以雨雁和建国纯属于白手起家,没有靠父母。 结婚五年了,雨雁连一块首饰也没有。满心希望建国能为自己买一个戒指,没钱的时候也就算了,如今稍微有了一些钱,又全贴补了婆婆家。这件事情以后,雨雁也就彻底凉了心,对于建国,也就不存任何幻想了。 既然心已死了,情也就慢慢的淡了。 雨雁不知建国如何看待两人的关系。但是对于雨雁,是那种将感情看的重于一切的女人,想当初把自己全部的感情投入进去,为了建国可以放弃一切。 经过五年婚姻岁月的磨练,雨雁已完全明白自己在建国心目中的地位。想起来满心的深深切切的痛和悔,几多无奈几多怨恨,经过经年日久的积累,已在雨雁的心里竖起一道高高的墙,这道墙是保护自己的屏障,是抗拒建国的防线。雨雁无数次的说服自己,接受事实,放弃幻想,不要太在意建国,以此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。 但是一想到婆婆将与自己同处一个屋檐下,就心有余悸。婆婆退休前是一个中学老师,特长是非常的会教育人,嘴巴不停的讲着,很能紧跟形式,大道理一套又一套的,但却不爱动手。指挥家里人如同指挥中学生大扫除一样。 况且自己与婆婆又心有芥蒂,以前只是要钱却无需见面,顶多自己难受几天也就过去了。这一次,却是要来了。雨雁感到了透彻心骨的凉意,仿佛面对着世界末日般的恐惧,发愁。 长夜,在雨雁的辗转反测和千丝万缕的愁绪里悄然过去。透过薄薄的窗帘,看到天际已开始泛白,不管人的心情如何,日子怎样,新的一天又准时的报到了。 今天是周末,无需早起赶着上班,本可以睡个懒觉。本来说好早餐后带女儿去紫竹院玩。可是一晚未睡精神委靡的雨雁那里有心情去逛公园。千回百转的思绪,迷茫困倦的双眼,雨雁的目光来来回回的毫无目的的在卧室里漂移,一分一秒的艰难的挪动着时间,直等到太阳光毫不客气的透过窗帘飘洒进来。 听到建国起床上卫生间解手洗脸,然后回到卧室。看到雨雁睁着大眼瞅着自己,就说:“你也醒了,今天可以睡个懒觉,吃过饭后带末涵去紫竹院。” 这就是建国的道行,从来也看不到雨雁微肿的眼,懒散的脸,和满了哀怨的神情。也不知是他记性不好,还是根本无视雨雁的感受,抑或是佯装不知不解,反正目的达到即可。 这也是使雨雁愈加伤心的地方,旧伤未愈,新痛又来,怨恨郁积于心,对建国也就愈来愈淡。建国在有心无意中将自己的妻子推的越来越远离自己。 三个月后,建国已办好护照签证,也定好了一个月后离京赴美的机票。自从建国上次提到婆婆要来的事后,再没有提起过,这不马上又要出国了,雨雁心里估计婆婆不会来了,正自高兴着。一个周六的傍晚,建国通知雨雁明晚儿母亲的火车到京。 第二天的黄昏时分,建国从火车站接回母亲。 刚开始的几天,相安无事。 直到有天晚饭后,晚饭是雨雁做的,依照两人的惯例,碗就有建国来涮,当雨雁带着末涵在客厅玩的时候,听到婆婆激动的声音:“我来洗,哪有男人干这些事的。” 雨雁的心沉了下去,她知道婆婆经过几天的观察琢磨和准备,已经拉响了战鼓。又听到建国压低声音说:“这有什么,又不是没干过,小时候就经常洗。” “那是小时候,现在有了老婆就不一样了。”婆婆故意将声音调到高八度。只听到娘儿俩在厨房推来推去的抢着洗碗。 雨雁的心里却早已打定主意,从今往后,只要婆婆在一天,她就不会在洗一次碗。 而婆婆也在有意无意的说着一些不咸不淡的话,比如某某家的儿媳妇非常的会干家务,从不用老公动手啦,谁家的儿媳妇够劳动模范的标准啦,伺候婆婆象对妈一样啦,而婆婆自己却从不帮忙做家务,一副老太太的架式。雨雁还发现婆婆喜欢当着自己的面撒娇,经常肩酸腰疼的哼哼。更让雨雁跌破眼镜的是,吃饭时,故意盛很多饭,吃不掉就让建国吃。然后示威似的看雨雁一眼。雨雁的策略则是以不变应万变,装聋做哑扮盲人。 最让雨雁伤心绝望的是一天晚饭前,婆婆又扶肚弯腰的扮西施,意欲让雨雁伺候,雨雁端着碗假装没看见低头吃饭。婆婆就哭了起来,一边哭一边指三骂槐:“养大儿子没有用了,谁都指望不上了,儿子不为自己撑腰了。。。。。。”而建国呢,一边劝说安抚着母亲,一边转过脸来对着雨雁怒吼:“你是瞎子呀,看不见妈不舒服,少吃一口饿死你啦。” “你才是瞎子呢,我自己挣钱吃自己的,我生孩子需要人照顾时,你也死啦。”雨雁愤怒到口不择言。 “哎呀,这是嫌我在这白吃呢,我白养大了儿子,你真是无用啊。”建国的妈呼天喊地的哭将起来。 看见婆婆开始撒泼,雨雁走进了卧式。 建国怒气冲冲的跟进来,对着雨雁大声的吼叫:“这日子没法过了,我们离婚吧。” “好啊,什么时候?”雨雁突然觉得好没意思。离婚也许是最好的选择。 后来建国再未提离婚一事,雨雁发现婆婆其实并不想儿子媳妇真的离婚。只是想驾驭雨雁,控制建国。理直气壮的认为儿子的家就是自己的家,自己是当然的主人。辛辛苦苦将儿子养大,儿子挣的钱就该可着自己花。媳妇凭什么享有儿子所有的一切。反正自从吵过后,雨雁尽量躲着婆婆,两人很少搭话。建国和雨雁之间也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无形障碍,多了几分生分和疏离,彼此客气谦让,非到万不得已不讲话。 一个月后,终于送走了婆婆。雨雁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拆洗清扫,仿佛要把婆婆所有的气息都洗净扫掉。 一个星期后,又送走了建国。 建国离开后,雨雁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觉,这种感觉让雨雁吓了一大跳。相恋五载,结缡也五年,十年的感情尽是如此的不堪一击,如此的脆弱易碎。如果自己与建国的感情都如此,那么,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值得信赖呢? 而建国却带着感情重创后的破碎心灵,孤独寂寞的来到冰天雪地的异国他乡。其实建国非常后悔讲出“离婚”的话,他知道深深的伤了雨雁的心,也明白母亲是自己和雨雁之间最大的障碍和隔阂,可那是母亲,雨雁怎么就不能站在自己的角度想呢?母亲是过分了点,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啊!建国又不想落下不孝的骂名,只能委屈妻子来顺从母亲了。这也是雨雁始终不肯原谅他的地方。这么多年来,建国夹在两个女人中间,怎么做都不对。两方面都想让建国向着自己,而两方面都认为建国向着另一方。为了弥补过错,建国一到美国,就开始为雨雁办理探亲手续。心想在隔了五湖四海的美国,没有母亲介入的世界里,和雨雁重新开始。 尽管建国一再催促雨雁赴美探亲,雨雁却陷于一种深深的自我矛盾中,在去与留之间徘徊,始终摇摆不定。 如果十年或者五年前,对于建国的任何召唤决定,雨雁绝对会不加思考的紧随其后。但如今,经历了太多的失望甚至绝望,雨雁已看透了建国的个性,唯母命是从,将自己随意放到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,雨雁心中的那道墙越来越高,愈来愈厚,雨雁已不再相信建国。 就这样,建国一再打电话催促雨雁办理探亲手续,而雨雁却一再的拖延着,踌躇着,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,雨雁已习惯了没有建国,没有婆婆骚扰的生活。每天送末涵去幼儿园,自己去上班,倒也自得其乐,舒心的很。一晃一年多过去了。 建国一人在美的日子乏善可陈,每天实验室,图书馆和公寓之间三点一线的重复无聊寂寞的时光,对于雨雁的一再拒绝,开始心存怨恨。一个周末的傍晚,正自百无聊赖不知干什么好,一个人在客厅晃悠,突然房门开了, 同住的王羽兴冲冲的进来,大大咧咧的嚷嚷: “嗨,建国,今天晚上教会有活动,还有免费晚餐,去看看热闹怎么样?也省的做饭” “我又不信教,凑什么热闹,再说啦,我也不缺那顿饭。”建国断然拒绝。 “干吗呢?吃炸药了,人家请你去吃饭,又不是拉你去批斗,我也不信教。去聊聊天,认识一些朋友,调剂一下生活未尝不可?再说啦,还有饭吃,不吃白不吃,走,走,走”一边说着一边推着建国出门。 “干什么?绑架呢,我跟你去不就得了。真是的,干什么都咋咋呼呼的”建国边走边嘟喃着。 王羽和建国在一个老板手下,建国做访问学者,王羽攻读博士学位,又是合租房子的室友。加上两人同龄,就成了铁哥们儿。不同的是王羽未婚。已经去教会有些日子了,目的是找女朋友,据说信教的女孩子单纯善良。他已经要求建国好多次了,说自己一个人去颇觉孤单,而把建国一个人留在家里,也非常的不好意思。可建国对教会素无好感和兴趣,也不需要到教会去找女朋友。况且自己心里正烦着哪! 不过现在建国确实无事可做,再加上心情沮丧。于是就陪王羽去了餐会。乱哄哄的,嗬,这么多蹭饭的。吃饭前,一个老年男子带领大家祷告,建国东张西望,心理琢磨,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,这不就开始了,原来是拉人入教呢。 吃过饭,一个个头瘦小的中年人上台开始讲话:“请大家静一静,欢迎大家参加我们的餐会,现在我们开始唱诗。” 于是在钢琴的伴奏下,人们开始唱歌。你还别说,这歌倒是蛮好听的。听的人心里头好舒畅,好惬意,比流行歌曲好听多了。唱完歌,有好些个人上去讲见证。神乎其神的把一些偶然发生的事情愣是往耶穌身上推,听的建国心里那个乐呀,直发笑,就差把一口茶给喷出来,为了自己的光辉形象,愣是把那口茶生生的吞了下去。看看台上的人,煞有介事的讲着,再瞅瞅台下的人,还一本正经的听着。这算哪出呢?建国活了这么大,第一次见识这阵仗,这些人看着满精明的,不至于这么傻冒吧?一个多小时的时间,就在建国东瞅瞅西看看,摇头晃脑不以为然的状态下过去了。 好不容易终于讲完了。建国站起来,用目光搜寻着王羽,准备招呼他一起回去。可王羽正与一群人聊的上劲,根本不理睬自己。建国只好干等着。突然身后传来一男子的惊呼:“嗨,这不是建国吗!” 建国还没有来得及转过头来,肩膀上就重重的被拍了一掌。随即扭脸一看,也不禁喊起来:“夏鹏,是你呀,你小子从哪个地洞里钻出来的,在这唬人呢。” 原来建国与夏鹏是上大学时的同床(上下床)室友,一张床上共眠了五年。夏鹏来自北京,父亲是高干,住在空军大院,长的英俊洒脱,学习勉强够及格,就山呼万岁。虽说家境富有,但却为人豪爽,讲义气。与来自偏远县城的建国交情不错。唯一让建国哧之以鼻的是生活极为随便,女朋友走马灯似的换。不务正业的学习数理化,却去参加了学校的什么文学社。还在宿舍里大言不惭的宣称:“我最最佩服的就是俄国有名的作家莫伯桑,他为了完成伟大的中篇小说“一生”,牺牲自己与一百个女人交往,分析了解各色女人的喜怒哀乐和心理活动,为人类贡献了不朽的作品。”当时同寝室的几个人还调侃夏鹏:“什么时候你老人家也弄个不朽之作出来,让哥几个也开开眼界。” 大学毕业至今,一晃快十年了。 两个昔日的同窗在这里偶然的碰上了,这就打开了话匣子,两人从大学同学聊到出国,又从出国侃到学位,工作,老婆和孩子,反正是差不多把上三代下五代国内国外的事儿全聊了个遍。原来夏鹏也结婚了,有个儿子刚满一岁。没想到这家伙终于收心了,也踏踏实实的过起日子来了。 “怎么在教会从来没有看到你呢?雨雁呢?”最后夏鹏问到。 “我今天是第一次来,被王羽硬拽来的。雨雁还在北京。怎么你经常来吗?”建国随意的问道。 “是,我每周都来,我是基督徒。”夏鹏说。 “你是基督徒,真的假的?”建国好奇的问。 “这怎么会假呢。” “你跟我说实话,你是真信还是假信?反正现在也不是让你到台上发言。”建国开始了逼供信。 “当然是真信了,不然我为什么去受洗,你以为我有毛病啊!又没人逼我。”夏鹏理直气壮的说。 “说的也是,不过,我就闹不明白,没人吆喝你,你发哪门子神经非要去洗一下。就刚才那些人讲的那些话,你觉着都可信呀,反正我是怎么都感觉奇怪”建国抬上了杠。 “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,哪天来我家坐坐,我太太今天没来,儿子有点不舒服。”夏鹏息事宁人的说。 说话间,王羽也过来了,大家都陆陆续续的散了,他们也就告辞回家了。 又一个周末,夏鹏请建国上他们家吃饭。看着夏鹏一家三口和和睦睦的,建国真是从心眼里羡慕呀。同时又开始怨恨起雨雁来,小肚鸡肠,一点也容不下事儿。自己虽然脾气不好,可心里还是爱她的呀。她怎么能无理的要求自己反抗母亲呢。 连夏鹏这样的浪荡子,都有如此和谐美满的婚姻家庭。不过,建国也看出来啦,这夏鹏还真是脱胎换骨的变了。对太太体贴,对儿子耐心,简直一个新好男人的典范。同十年前相比,那还是一个人吗? 晚饭过后,夏鹏太太带孩子去玩。客厅里留下十年前的同床室友。 建国首先打破了沉默,感慨道:“看你现在一副居家过日子的好丈夫模样,我怎么都不能把你和十年前联系起来。我现在可惨了,为了我妈,得罪了雨雁,雨雁死活都不肯原谅我,你说,在老婆和老妈之间,我该向着谁?雨雁也是的,跟我妈较什么劲呢?现在好说歹说都不肯来。还说什么,实在寂寞的话,把我妈接来,你说,这叫人话吗?” 在老友面前,建国是一吐为快,把前后矛盾,怎么吵架,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。 夏鹏静静的听着,等建国将苦水全倾吐出来。静静的建议:“你可以来我们教会参加一个课程,《如何处理婆媳关系》,我想会对你有帮助。” 建国一听,不是滋味儿,急赤白脸的说:“哎,我说哥们儿,我在这儿可是给你讲正经的呢。你小子拿我开涮呢,又不是我和婆婆有矛盾,这课应该让雨雁来上。” “你着什么急呢?这课不仅仅是针对婆婆和儿媳妇开设的,其中相当大的比例是丈夫如何在两者之间协调,以及在家庭中的作用。我现在正上着呢,那真是受益匪浅哪。你就试着去听听,没准儿就还学到了什么。”夏鹏慢条斯理的解释着。 从此,每个周日上午,建国就和夏鹏一起去教会参加这个课程。 第一次上课,主题是“罪”。建国对这一点最反感。他认为这是有罪之人为了解脱,而把所有的无罪之人拉上充作有罪,以此来减轻或者淡化自身的有罪。是一种概念上的混淆和模糊。于是在别人纷纷认罪之际,建国口若悬河的宣扬自己的无罪。并且运用法律上的定义解释“罪”的含义。总之,整个课堂上,李建国一人力辩群雄,引经据典,旁证博印,从理论上,逻辑上,概念上把老师驳了个哑口无言,只剩下了苦笑的份儿。临下课时,老师特意对建国说:“欢迎你下次再来,接着讲。”没想到这句认输服软的话却闹了建国个不好意思。不过,课堂上辩论的气氛和内容却也深深的吸引了建国,以后的每个周日早上,建国风雨无阻的去教会学习婆媳相处的艺术。 几个星期后,建国从最初的口若悬河,滔滔不绝,慢慢的开始安静下来,同时感觉到心里有一些触动,有一丝柔软,似乎满有道理的,既合乎逻辑,又充满哲理。他沉默了,开始思索了。 与此同时,建国也开始读夏鹏送给他的圣经。一个飘着雪花的冬天深夜,建国躺在被窝里读圣经,不知为什么当读到“世人都犯了罪,亏缺了神的荣耀。”这一句时,建国没有了往日的理直气壮,却从心底里感到底气不足,仿佛从天外飘来一声叹息,“孩子啊,你若认了自己的罪,父就饶恕你的罪。”建国腾的从床上一蹦而起,四下张望了一会儿,重新倒在床上。这一下,建国的心可在也平静不下来了。心灵深处有两个影子在激烈的辩论着,交战着。 一个说:“我没有罪,我从小听父母老师的话,是公认的好孩子。从来没有和人吵过嘴,打过架。捡到一分钱都要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。我只交过一个女朋友,生活严谨,作风正派,,,,,。怎么能说我是罪人呢?如果我成了罪人,那世上绝无好人。” 另一个说:“我虽然不偷不抢不嫖。可我也嫉恨过他人,而且很骄傲。因为十六岁上大学,而且是一流大学,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学府。因为我聪明,所以看不起很多人,这就是罪。” 整个晚上,建国就在这种天人交战中痛苦的挣扎,到最后,他终于承认自己也是一个罪人,当他讲出:“神啊!我承认我是个罪人。”时,他骤然间轻松了,释放了,平静了,这一晚,建国象一个长途跋涉后的玈人终于找到了一张可以休息的软床,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彻底解放的感觉,没错,是解放的感觉。想到这个词儿,建国笑了,从此,他也可以炫耀解放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。 从那个晚上以后,建国的心情舒畅了许多,满心的郁闷和忧愁好象不在那般沉重。虽然自己与雨雁,还有母亲三人之间,仍然有着解不开的心结,但心里却好象很笃定,相信一定会有一把钥匙最终可以把结打开。 又是一个大雪飘飞的周日早上,建国去参加主日崇拜。台上的李牧师讲道的题目是“基督化的家庭关系”。“哎”,建国轻轻的叹了一口气,谈何容易!思绪就飘到了昨晚与雨雁的通话上。正自恍惚间,突然听到李牧师说:“《以弗所书》第五章31节说:‘人要离开父母,与妻子连合,二人成为一体。’33节又说:‘你们各人都当爱妻子,如同爱自己一样。。。’要切记:神所给你的配偶是你生命中最重要,需要摆在第一位的人。。。同时做父母的要按照《圣经》的真理教导子女,在他们十八岁离开父母时,能拥有纯正的信仰,健康的人格。因为人最终要离开父母,与妻子联合,成为一体,父母要学会放手。。。”说话间,建国感到李牧师好象扫了自己一眼,建国心里想:“话是没错,可假如母亲就是紧紧不放手,又该如何呢?”好象解答建国的迷惑似的,只听李牧师话峰一转,“家庭关系中最重要的是夫妻关系,而夫妻关系的关键是与神的关系,神和夫妻的关系就像一个等边三角形的关系,如果两个人离神越近,那么两个人的距离也就越近,反之,离神越远,两个人的距离也就越远。很多中国人将子女摆在第一位,传统的中国家庭中,仍然有着棘手的婆媳等姻亲关系,其实也很简单,首先必须处理好夫妻关系,因为夫妻是一个身体,妻子要顺服丈夫,丈夫要爱护妻子。。。” 建国的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,也有一种茅塞顿开恍然明白的彻悟,难道是自己做错了?从与雨雁结婚的那天起,就不仅仅是他和雨雁的婚姻,而是在自己的婚姻和家庭里,一直有着母亲的存在和影子,两个人的婚姻里一直都是三个人的关系,而且母亲一直主宰自己和雨雁的关系,操纵控制着自己和雨雁的感情好坏。母亲没有放手,自己也没有真正的独立和长大,而且明知是母亲的错,却总是站在母亲这边,责备雨雁,一味的要求妻子孝顺母亲,才使妻子在心理上,感情上越来越疏远自己,夫妻关系仿佛走到了尽头。 解铃还须系铃人,看来矛盾的症结和关键是自己。既然圣经说夫妻是一体,那末自己所做的任何决定都应该是与雨雁的决定,家中的金钱和财产也是两个人共同的,所有的花费和支出必须是两人的共识,而双方的父母都是两人的亲人。。。建国的心里抽痛着,突然发现过去认为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真理,到头来却是一种错误,没有想到原来自己做的这么错,走的如此远,伤雨雁何等的深。 于是,崇拜后,建国找到李牧师,寻求帮助。李牧师为建国祷告后,说:“如果发现自己错了,就认错,向神认罪,也要向人认罪。”此时建国的心里已经做了决定,今天晚上要与雨雁通电话,向妻子认罪,祈求谅解。 在说雨雁这几年当中,一边工作,一边通过了托福和GRE的考试,开始联系美国的大学,准备再读一个博士。况且在经过反复思考后,雨雁也决定赴美。权当一次旅行,带女儿去见见世面,也未尝不可。最近与建国的通话中,雨雁感到了建国的一些变化,虽说依然一再的为婆婆辩护,什么母亲年龄大了,给她钱让她高兴一下又未尝不可等等。可昨天晚上当雨雁反问:“那我的母亲呢?一样的辛辛苦苦将我养大,为何从未得过女儿的一毛钱呢?”建国却没有象往常一样暴跳如雷,引来两人的一顿争吵,或者一方擅自挂断电话告终。只是沉默了一会儿,方说:“其实也应该给你妈妈一些帮助,她一个人也挺不容易的。”一句话说的雨雁的眼泪差点掉下来,原来建国也可以善解人意,通情达理,难不成只是想让自己探亲的一种伎俩和策略吧? 今天是周一,中午下班回到家,热了一些周日的剩菜,正一个人边吃边看电视。突然间电话响了,雨雁拿起话筒,“喂。”“雨雁,是我。”另一端传来建国熟悉的声音。雨雁嘀咕着,出什么事儿了吗?昨天刚打过电话,怎么现在又打。正想着,还没来得及说话,就听建国的话一字一句清晰的传入耳中:“雨雁,对不起,很多事情上都对不起你,我这个人,大男子主义,凡事只考虑自己,从未站在你的角度想问题,这么多年来,忽略了你的感受。尤其在对待我妈的问题上,应该凡事都与你商量,因为我们是一体,所有的决定都应该是我们两个人的。。。”雨雁只听到建国语无伦次飞快的讲着,建国这是怎么啦?出什么事儿了吗?那么骄傲清高独断专行从未承认自己会有错的一个人,受了什么刺激居然会道歉。雨雁的心中还没来得及理出个头绪来,就听到建国小心翼翼的问:“你肯原谅我吗?” “我会,”雨雁脱口而出。紧接着又问:“只是你还好吧?没什么事儿吧?”雨雁的心中有无数的疑惑。 “我没事儿,只是今天去教会,听了牧师的讲道,觉得自己做错了好多事,非常的对不起你。”建国的声音有些哽咽。 “哎,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,你什么时候开始去教会呢?”雨雁开始为建国担心,很正常的一个人怎么想起去教会呢? “你还记得夏鹏吧?咱们班的的诗人,他是基督徒,是他带我去的。” “夏鹏,花花公子一个,跟他能有什么好?”雨雁脱口而出。 “他现在可是脱胎换骨啦,你见到他都会不相信。这都是信仰的力量啊!” 建国开始向雨雁宣讲耶稣,罪,饶恕等道理,听的雨雁更加的为他担心,早已将怨恨抛掷到九霄云外。不过另雨雁开心的是建国居然会认错,会道歉,会认为丈夫与妻子首先是一体,这么说来,他还是承认家是我们两个人的,而不是和母亲三个人的。 于是在建国离家三年后,雨雁带着女儿末涵辞别父母,远离故国,降落在同样大学纷飞的俄亥俄州的国际机场。当雨雁再一次看到建国,凝视着熟悉的面庞,心,却有些空落又缥缈。不管建国如何的笑脸相迎,却始终存有难解的心结。要在以往,建国也一定会板起面孔,开始冷战。可是,这一次却大出雨雁所料,不论雨雁怎样的冷淡,建国始终充满耐心的表现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。 大年除夕,两人一边包饺子,一边聊天,只听建国说:“国内已是大年初一,开始拜年了。”雨雁心里一紧,知道接下来建国会宣布:“我想给我妈寄点钱!”雨雁要求自己不要生气,随他便吧! “你看,我们是不是需要给你妈和我妈寄些钱,对他们也是一个安慰。你觉得怎么样?多少你决定。”建国征询着说。 雨雁以为自己听错了,木楞楞的看了建国几十秒,才反应过来,原来他在征求自己的意见。而且还加上自己的母亲,这可是自从盘古开天地头一遭啊! 时间在紧张和忙碌中如飞而去,雨雁深深的感到建国变了,不仅是性格温和了,更主要的是一种由心里涌出的豁达,喜乐和坚韧,恰似一团柔和明亮的阳光,温暖着雨雁的心,渲染了一种和谐温馨的家庭气氛。差不多十年前,刚结婚那会儿,雨雁有过这种幸福和感觉。记不清有多久了,争吵,怨恨,冷战,代替了关爱,怜惜和理解。如今在雨雁已经感到绝望幻想破灭的时候,又重新拥有了这种获尊重,被包容和受宠爱的感觉。于是,心里的一角冰山,一堵高墙,慢慢的融化了,坍塌了。对于建国所宣扬的神,也不在抵触,不在拒绝,开始认真的思考信仰,人性和生活,严肃的看待与建国的婚姻,反省与婆婆的关系。又过了一段时间,雨雁在建国的鼓励和劝说下,也走进了教会神圣的礼拜堂。 从此,每个周日的早上,在一条幽静的通往教会的小路上,都能看到一家三口欢快愉悦的牵手并行,阳光,蓝天,白云,青草,还有丝丝的微风,伴他们同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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